以“水墨”为名与以“水墨”为实
——解读吴少英的系列创作
陈孝信
“水墨”(泛称则为水墨艺术)承载着华夏民族深厚而悠久的千年文脉,并成为了华夏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之一。正因为是如此,所以“水墨”在中国的最广大的受众中间,具有着巨大的亲和力和引以为自豪的特殊身份感。也正因为是如此,所以建构具有文脉的中国当代艺术,离不开“文墨”的参与。
吴少英以“水墨”为名(必须说明:以“水墨”为名仅仅是她的起始点)所做的一系列作品,如:水墨之画布作品、水墨之宣纸作品、水墨之摄影作品、水墨之录影作品、水墨之行为作品等等,都是上述种种结论的有力印证。否则,又何须以“水墨”为名?
若要进一步解读吴少英以“水墨”为名的一系列作品,还必须参照纵横两个方向的坐标系。
先从横向上考察:众所周知,在欧、美世界里,现代主义思潮早已于半个世纪前退去,如今的主流艺术是观念艺术,亦即是后现代艺术,抑或还是后后现代艺术。观念艺术不仅改变了人们对“艺术”的理解,而且也改变了艺术与受众的关系,即是由被动的“观看”而变为主动的参与或曰共生、互动,艺术从此进入了日常生活,并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艺术生活化,生活艺术化。正是为了实现这样一个理念,所以观念艺术家必须要改变(又称颠覆)传统的古典艺术、乃至现代主义艺术的经典表达方式(即是所谓的“架上方式”)。为了能与受众产生共生、互动的关系,观念艺术家不惜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手段,如影像、行为等等。
吴少英从横向上所要借鉴的正是观念艺术。所以她是观念艺术家,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画家或水墨画家。这是她与刘国松等现代水墨艺术家最大也最明显的不同之处,也是她可以超越刘国松等人的“资本”。刘国松虽然是台湾现代水墨运动的元老级甚至是旗手级人物,他“革了中锋的命”,并且也用上了投影等观念方式,但他更在意的还是绘画本身,即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作品。换句话说,他的“因”(手段、方法)是为了实现或达到他的“果”(画、作品)。而晚了刘国松近半世纪的吴少英,却是直接把她的“因”(录影和行为的过程)作为了“果”,完整地呈现给了他的受众,让他的受众与她一起陶醉于她创作这些作品的整个过程之中。所以对于吴少英的以“水墨”为名的影像和行为而言,“因”即是“果”,水与墨、浓与淡的整个动态过程(动态水墨的本色之美,之气韵)即是他所要把握的作品。反之而言,“果”也不是一幅或几幅单纯意义上的画(即传统意义上的作品),只能是“果”在”因”中,”果”在艺术家和受众的心中。每一个受众,在她的影像和行为的整个过程中,看到了什么,听到了什么,感受到了什么,领悟到了什么,什么就是“果”。
从横向上考察,吴少英的以“水墨”为名所要追求其实就是当下的所谓国际性,或者说是已被日益国际化了的当代性。显然,这种当代性已明显地不同于以往的现代性。所以,她的作品,在当下社会里较容易为广大的受众所接受、理解,从而融入到当下生活之中,並成为一个分子而被吸收,消化,但却很难再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作品而被收藏,或被张挂于壁面。
再从纵向上来考察:以“水墨”为名的作品很容易陷进另一个误区。这就是:仅仅有了“水墨”之名,但却没有了“水墨”之实;仅仅有了一些中国符号,但却丢失了传统精髓;仅仅有了国际化的外衣,但却脱离了华夏文明之根。或者说,只考虑横向上的跟风,或模仿,却不考虑自身文化的上、下文联系;只考虑艺术方式的不断翻新,却不考虑艺术表达的真诚和深刻。这样的作品就会变的十分肤浅、表面、短暂,从而迷失在国际化的浪潮中,并沦为边缘地带的文化垃圾。在以往的日子里,这类事例并不少见。
所以,若是要以“水墨”为名就必须同时做到以“水墨”为实。也就是说,以“水墨”为名仅是个起始点,以“水墨”为实才是最终要确立的目标和归宿。这个“实”又是什么呢?这个“实”就是要确立起纵向上的深层联系。也就是说,不仅要找出“水墨”的千年文脉,并把握住传统精髓,从而去汲取它,利用它,改造它,而且要在新的语境中,对它加以更化、发扬、广大。这自然是一件很难的事,还可以说,这是整整一代人、乃至几代人所要实现的一项大事业。在这项大事业中,每个艺术家都要努力,都要以此为己任。
回过头再来讨论吴少英的以“水墨”为名系列创作。我认为,她正是朝着以“水墨”为实的这个目标去做的,并且做得很智慧,很自在,很放松,很有个性,乃至是处处都散发着一种女性气息的芬芳。读着她的作品,在感性上给我带来了一份流动的诗意,一份体察入微的温馨,一份小至个体生命、大至天地宇宙的无比丰富,使我产生了一种既感动,又敬畏的复杂感情。从理性上做些分析,吴少英的作品至少在三个主要方向上承继了传统文脉:一、尚意。中国书画艺术历来尚意,正所谓“无为道士三尺琴,中有万古无穷音。音如石上泻流水,泻之不竭由源深。弹虽在指声在意,听不以耳而以心。心意既得形骸忘……”,醉翁先生的这几句诗可以帮助我们很好地理解吴少英的作品。也可以说,吴少英的作品,在表达自己的创作构思时,关键之点仍在于“取其意气所到”(苏轼)。所以,“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”(同前)。二、蕴籍。就是含而不露。蕴籍的最高境界是“不着一宇,尽得风流”(司空图)。我认为吴少英的作品,在表达意图方面,做到了含而不露,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随机性,可以让我们做各种不同的理解,甚至每读一遍,感受都会不一样。这种话语表达上的特点,除了后现代艺术的修辞理论之外,主要遵循的还是含而不露的蕴籍美学。三、阴阳、太极。中国古代圣哲认为,“立天之道曰阴与阳”(《周易》),也就是“太极生两仪”、“一阴一阳谓之道”。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(《老子·第四十二章》),“反者道之动”(同前《第四十章》)。吴少英的作品立足于一个“动”字,水、墨、浓、淡,一切都在变动,都在化育,都在融合并生成。而这里所包含的哲学理念,正是来源于中国古代的圣哲。
在继承传统文脉的同时,自然也要有所突破,有所更化,有所发扬、广大。这已在前面作过分析,兹不赘述。
“纳古法于新意之中,生新法于古意之外”(马宗霍)。千年“水墨”的参天大树,居然又能在吴少英这里还原本色,别开新枝,枯木逢春,这又给我们带来了一种何等的喜悦!
2007年5月30日,于南京·草履书斋